9 min read

《飘》:一切坚固都随风飘去了

《飘》:一切坚固都随风飘去了

一、新「乱世」

《飘》大概是米切尔最有名气的作品,但对大多数人来说,最熟悉的或许是Victor Fleming根据原著小说翻拍的电影《乱世佳人》。在中文的译名中,一般可以将「Gone with the Wind」翻译为「飘」或者「乱世佳人」。译名「乱世佳人」很好地砌合了故事明面上所展现出来的背景——南北战争。只需要将整个故事的核心视为斯嘉丽与书中其它人的爱情纠缠,那么将这个译名或许便是商业化电影所能达到的最好的译名也不为过。

可是当读者仔细去阅读文本时,却发现除了斯嘉丽与其它几个主要人物的爱情纠缠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主题:一个旧的大庄园世界与新城市之间的张力,而斯嘉丽不论其在地理位置上转移也好,其性情也好,几乎都是这两者的产儿——既是恋乡的,又在不断期待城市的舞会。若是某个乡村里来到现代大都市中生活的人重新回到乡村,那么他/她大概会像斯佳丽那样——哪怕是身在一个充满田园美景「塔拉庄园」之中,依旧向往着城市的舞会。

先入为主地使用「乱世佳人」这个译名,反而使得原书本身可能展现出的意涵大打折扣。这样的译名忘记了书中人物在旧世界与新世界的割裂与变动中的感受,而正是因为旧世界已经「Gone with the Wind」,本书的人物才会登上新的舞台,才会展现出这样的多样意涵。

那么在《Gone with the Wind》的「乱世」便是一种比喻,或者说,是某种应该被称为现代的新「乱世」,而只有将其中人物所展现的状况视为一种症候,才能更好地了解其内涵。

二、新世界:亚特兰大

在故事的开头,斯嘉丽和塔尔顿家的孪生兄弟坐在庄园的游廊里。塔尔顿家的孪生兄弟正在与斯嘉丽诉说着可能发生的战争,而斯嘉丽对之嗤之以鼻。就像斯嘉丽所能感受到的,

这是一片原始的红土地。大雨过后是一片猩红,干旱期间则砖屑飞扬。这里是世界上最适合棉花生长的地方。这块土地上,白色的房屋星星点点,犁过的田地静穆安详,黄色的河流流速缓慢,一派令人愉悦的景象。但这也是一片对比强烈的土地,既有最烈的太阳光,也有最阴凉的所在。种植园里的开阔地和绵延数英里的棉花地对着和煦的阳光点头微笑,一副平和、满足的样子。它们的边沿则是一片片未开垦的林地。即使在最热的中午,那里也是既阴暗又凉爽的,而且还带着某种神秘感和些许邪恶感。古老的松树飒飒作响,似乎在耐心地等待着什么,同时叹息着对人们发出威胁:『当心!当心!你们曾经属于我们。我们一定能再把你们夺回来。』

《飘》的故事就开始于这样画面中。这里的生活一样坚固。若不提前了解这本书的相关内容,我们很难想象这样的世界的美妙景象将会消失,而昔日衣食无忧的斯嘉丽将会为了食物与水东奔西跑。

一切突然在斯嘉丽被她的梦中情人阿希礼拒绝后开始加速,斯嘉丽几乎是在短短几段中经历了赌气嫁给理查德到理查德的死亡这些事件。现在,她必须到亚特兰大去了,而南北战争作为重要线索而贯穿其中。如果说“南北战争”在文中代表着一种现代化的“洪流”,那么在文中的斯佳丽就是在现代与过去间生活的一种代表——一只脚踏入现代的人。

纵观整个故事,我们可以说故事是以女主角的爱情为主线的。女主角斯佳丽告白失败,为了气心上人而嫁给查理,然后因为守寡而来到亚历山大城。再者,她又因为贫困无法支付庄园的开支而嫁给第二个男人;最后又因为虚荣的生活而嫁给瑞特。而在其中不变的是对阿希礼的爱和激情。同样的,故事也已斯佳丽悔悟——自己所爱的是瑞特——为结束。

但故事又并非仅仅是关于爱情。

从接触故事的开始我们就发现,对女主角斯佳丽的故乡——塔拉庄园。作者花费了巨大的笔墨去描绘——如画般的稻田以及作为斯佳丽的猎物的男子们。可以说,这便是现代人所向往的如诗如画般的田园生活。故事开始的节奏是缓慢的——毫无目的聊别人家的闲话,父亲从遥远的地平线里缓慢的归来,饭前冗长的祈祷......可当斯佳丽因为查理死亡而去往亚特兰大时,我们可以说,故事的节奏就越来越快,情节也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地铺设开来。如果说斯佳丽故乡的年轻人的性格是一次性描写清楚的话,那么住在亚特兰大的邻居人物的立体化便是通过剩下断裂的剧情一点点层累出来的。而在其中,战争作为一个幽灵,突然地在对话和生活中,以至于使得情节被一块块分割开来。你可以看到的是,在上一秒还拥有吃不尽的佳肴的家庭,在下一秒就连面包都得省着吃。而这种断裂感是与我们的现代生活是相关的——我们也被卷在快节奏的生活和事件的断裂感中,各式各样的建筑和复杂的互动网络以及霓虹灯构成的景观化生活将我们变成一个现代的斯佳丽。同样的,那些过去的事物总是变迁和消失,这不论对我们还是斯佳丽都是一样。我们过去的那些事物在现代化的洪流中就像斯佳丽在火车站的窗口前一样——焦急地等待着战亡名单,然后就在短短几秒钟中,又一个塔拉庄园时的玩伴从世界上消逝。

在人物设计上,斯佳丽则可以说是其家乡的“特例”。她与这样的田园生活所代表的某种美德不同——她是装出来的,与其他人都不同。她继承了父亲的坚强、开放的爱尔兰血统以及父亲没有的机灵和虚荣,而与她人不同。可以说,这样的继承是故事本身所必需的。斯佳丽成为真正地能够追逐现代化步伐的人,同时也是不愿承认现代的人——一边与美国北方的女人们相互攀谈,一边赚钱恢复塔拉庄园原有的运作。而在故事中斯佳丽将成为一个结构性的人物,一路迈进最终的悲剧。

而作为主要角色的阿希礼和瑞特则作为另外两种感受到现代化的类型——其一,是像阿希礼一样的面对现代化而将自己置于梦中的人;其二,是像瑞特一样已经将过去基本抛去的人。在故事中,阿希礼是在爱情方面懦弱的人,他无法面对斯佳丽。尽管他在战争中是英勇的,但是面对现代化的“浪漫之爱”时的无力是其沉迷于自我幻象中的原因。而瑞特则远离家庭,追逐利益与“浪漫之爱”。他们可以说是一件事物的两个发展方面。而玫兰妮,她像是斯佳丽的母亲,她是母性与理解的化身——她是唯一真正给予斯佳丽安慰的人,尽管斯佳丽总是将其当作敌人。

在故事中,你或许会惊奇于主要角色们一些前后矛盾的行为——斯佳丽一边期待着舞会和繁华富贵的生活,另一边又对塔拉庄园念念不忘,哪怕是故事以悲剧结尾时,斯佳丽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回到已经一无所有的塔拉去;瑞特是投机的商人,却也为国家而在一小段时间内参加了战争;阿希礼一边在战争中表现英勇,一边却连对逃脱他的梦境的勇气都没有。乍看下来,这是让人无法理解的矛盾。但对于处在现代化中的人们来说,他们必须在心中给自己留下一些生活下去的纯净之物——对斯佳丽来说,是庄园和母亲海伦;对瑞特来说,是面对战争伤害时突然产生的参与战争的不理智;对阿希礼来说,这种纯净之物是其参与战争的勇气。对处在现代化浪潮中的我们又何尝不是这样?

只有在心中的这点儿纯净之地成为了我们心灵的庇护所,于是我们也在遇到飘忽不定的世界时,能够将自己安慰。是的,一切坚固都随风飘去了,唯一剩下于我们的,便是故事结尾的那句“我明天再想这事好了,到塔拉去想。那时我就承受得了了。明天,我要想个办法重新得到他。毕竟,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