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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闷与《雷雨》

郁闷与《雷雨》

他显得焦虑疲惫,头脑里突然闪出一幕景象——一只鸟儿受困于蜘蛛网中。多么熟悉的场景!——Philip K. Dick

《雷雨》是由曹禺先生创作的戏剧,可以说,是曹禺先生所创作的戏剧中最有名的戏剧。在此,我尝试借助一些重要的片段来分析《雷雨》中的导表演艺术。我在此选用的是1999年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所表演的《雷雨》。

我选用于分析的是《雷雨》「喝药」的片段。这个片段中有多个戏剧事件的发生,首先是作为「喝药」片段开始的「繁漪下楼」。鲁贵正和四凤谈话,两人发现繁漪下楼后,鲁贵下场,而四凤的戏剧行动变为了侍奉繁漪喝药,繁漪在出场后直接走向了舞台中央,而四凤则是呆在舞台的一边,这除了展示新出现的人物外,还直接宣告了繁漪与四凤之间的「侍奉—被侍奉」的权力关系,同样的,也可以在周朴园第一次出场的时候看到这样走向舞台中央的表演。这里的表演则是彰显了周朴园在家中的至高的家长地位。周朴园的出场等到后面再谈论。回到四凤与繁漪的对话中来,在四凤劝繁漪喝药时,繁漪有着「倒了」——「先放在那也好」——「不,还是倒了它」的过程,结合之后的「喝够了苦药」,我想,在此想要更加强烈地表现出「苦药」与繁漪的经历相似性——「我才不管别人怎么看」(语出周冲与繁漪的对话)的婚前生活状态、嫁给周朴园后「忍忍」(语出四凤劝繁漪喝药)的生活状态、以及未来的不想在这种压抑的生活环境中生活的态度。可以说,在「不,还是倒了它」前繁漪的停顿恰恰证明了繁漪将其生活的痛苦与压抑投射到喝药这件事里了。在四凤与繁漪的对话中,两人都曾走到舞台中央,面对着观众,述说着天气闷热而雷雨即将到来的事实,这似乎就是在述说着即将发生在自身身上的命运。

紧接着,周冲上场,他与繁漪的对话,可以印证上面繁漪「我才不管别人怎么看」的性格,以及像这样性格的人被压抑的现状。

在周萍上场后,周冲和繁漪所营造的比较平和的氛围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这除了体现在演员的表演中外,还体现在原本周冲和繁漪比较近的、处在舞台一个较小的空间距离突然被周萍和繁漪的座位拉开至舞台两边的空间中。观众关注点由小到大地被拉扯开来,表现了两者之间的冲突与疏远。而这种拉扯感之所以如此明显地表现出来,要归功于与先前周冲与繁漪的距离的对比。

戏剧事件「周朴园上场」的发生改变了各角色的空间位置,也在某种意义上缓和了先前周萍与繁漪的冲突。正如先前所说的,周朴园走至舞台中央,与繁漪的对话是较缓和的。这时,周朴园让周冲回答「你看你母亲气色如何」的问题,周冲走到周朴园所在的舞台中央,两者在这个问题上发生了冲突,就在这种冲突发生时,繁漪很快地转移了话题,缓和了紧张的气氛。接着,周冲依旧站在舞台中央与周朴园谈论,不过这次的话题是「矿上的罢工」,在这种交谈中,周冲再一次与周朴园发生了冲突。此次,带来的则是以周冲退出舞台中央为标志的沉默。这次,周朴园主动打破了沉默,与周萍进行对话,这次的对话的平和气氛缓和了先前周朴园与周冲的冲突。接着,便到达了「喝药」部分最激烈的冲突之处——周朴园动用周冲与周萍强迫繁漪喝药,在其中,周朴园态度逐渐强硬,繁漪的情感也逐步激烈,直到最后喝下药后回房间的抽泣,「喝药」至此结束。在这种过程中,可以明显看到的是一种不断的「冲突」——「缓和」——「冲突」的过程,前面发生的几次冲突似乎在给后面的冲突积蓄力量,最后,强迫喝药的发生就像一个抑制不住的大浪一样发生,淹没了每个人。这里也有空间上的拉扯感来体现周朴园与繁漪的冲突——舞台被割裂为两块。更近一步想,也许可以说,这样的「小浪」——「大浪」的描绘,和人物对「房间闷热」的反复提及与最终雷雨的到来(也正是悲剧的到来)在结构上是一致的。

至此,对「喝药」一事的分析结束。可以看到的是,在整个《雷雨》中,都是这样对称的、结构缜密的叙事。事实上,在我看来,整个故事除了是一个关于家庭关系的故事外,还是一个关于「闷」与「过去」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闷热」与「过去」形成了一个漩涡,有的人如周朴园坚守自己的过去——他不断提及自己过去的德国大夫朋友、自己学习德国社会思想的过去,对房间配置的保持本身在我看来本身就是纪念过去多于纪念鲁侍萍;有人则要逃离「过去」与「闷热」,周萍和繁漪就是如此——前者要逃离与繁漪的过去,后者想要与周萍拥有新的未来,一个没有「闷」的未来;而有人虽然置身事外,却被卷入这场漩涡之中,在这场漩涡中被改变、被塑造——周冲就是一个例子,他从开始的「这是我的事情」逐渐说出「母亲说的是对的」、「父亲说的是对的」。于是,每个人都被卷入这个大漩涡中,无法逃离。这个关于「过去」的大漩涡就在故事中生动形象地表现为「闷热」,在每个角色的口中,在封闭着的窗子上,在即将到来的雷雨中,无处不是这种「闷热」,于是,便无处不是这种「过去」了。